麦子与太阳(2)
下午黑天时把麦子运进场塆,晚饭后借着月光,从三分之一处用铡刀截断。麦根草垛起来,收完麦子捡出漏落的麦穗,可以卖钱,可以留着坯屋、坯墙头。麦穗晾晒着等打场机,一个大队就三台打场机,六个小队轮流着用。一般打场都是在晚上,几家合伙。男主人赤手输送麦穗,女主人拿抓钩往前送,其他人用木叉挑。放麦假的孩子,用簸箕倒换着接麦粒,大人担心孩子被机器轮子搅着,喊着“看着点!看着点!”打麦场上被声音包围得水泄不透,喊声叫声机器声,声声入耳。轮不上三家,孩子的眼睛就睁不开了,就近找一个麦穰垛,依上去就睡着了,任大人千呼万唤,也不会醒来。
打完场得连夜垛垛,夜晚潮湿麦穰软和,垛起来省事,再说天明还得继续割麦。一般情况是女人踩垛,男人挑穰,要小心的是,一叉会挑出个孩子来。孩子就是孩子,打盹了不论哪里猫起来就睡。女人踩垛比割麦还好看,木叉头腾挪点移,脚底有节奏地跳动,不长时间像极了松软棉花糖的麦穰垛耸立在场塆里。亮天后,走到跟前的都啧啧称赞:“这麦穰垛随人,干头净脸,像发面卷子一样。”这边的赞声还没消失,那边的嘲笑声就传过来:“撅腚凹腰前出着厦,哪是庄户人干的活?”不用问,说的是村里好吃懒做的“大油灰”。可别小瞧这麦穰垛,在缺吃少草的年代,老家相亲,一看粮囤,一看麦穰垛。麦穰垛结实美观也事关重大,看着像过日子的。
六月的太阳是天空的眼睛,撞碎蓝色的天幕,像只燃烧的风火轮,刷地冲出地平线。庄户人又走在割麦的路上,场塆里那些崭新的麦穰垛,阳光照上去,呈现出暖黄,闪动着大金子的光。麦穰垛是庄户人黄灿灿的经典童话,日子只露出一角,生活顿时有了希望。
晒场是孩子的活,使出吃奶的力气,把像小山一样的麦堆用木锨摊开,竹筢扒平,过一个小时,赤脚拱成蚊香圈。勤快懂事的孩子按部就班,懒惰贪玩的孩子一上午拱一圈就不错了,早和小伙伴下五大棍,捉蚂蚁去了。最调皮捣蛋的,钻进麦穰垛里,拱一头草,还把麦穰纷扬到女孩头上。这时的太阳不捉弄孩子,站在天上看热闹。
下午如果有风,大人收工早一些,准备扬场。扬场两个人配合,技术含金量高,一人在上风扬,一人在下风打落麦子,把麦秸、麦糠、秕子扫出来,最好用新扫帚。扬和扫,都是考验人的时候,得眼明手快,配合得当。一般是男主人扬,女主人扫。有的男主人不能胜任,就倒换过来。路过的就讥笑着,一个大男人,还得嫂子扬场,裆里白多了个物件。
太阳听了忍不住大笑,笑得恣意,光线泼在扬场的身上,都汗水淋淋。
收麦天,后娘的脸,说变就变。正扬着场,铮晴的天忽然乌云压下来,刮起一阵大风。大家喊着:“快拾掇场,来雨了!”场塆里真是一个娘哭孩子叫,人仰马翻。男人七手八脚堆麦子,孩子挣袋子,女人装麦子,装好紧急摞在架木上,盖上大油纸。接着男女配合苫麦穰垛和麦根草垛,孩子忙着收拾锨叉二齿钩子,刚收拾个差不多,大雨瓢泼而下。大人喊着孩子快回家,他们去帮没收拾好的人家,麦收的雨诡秘,来时气势汹汹,几分钟就可以把地上的麦粒子冲光。
雨不知道和麦子有仇还是和庄户人过不去,下几分钟就适时退场,腰酸腿疼也不敢歇息,得揭开苫子,揭开油纸凉着麦子,才干一半,时间长了会捂坏。晚上不想把麦子拉回家,就地搭个棚子或者干脆睡在地排车上,担负看场任务的都是家中的男人。盛夏,场塆里风大,在棚子边点燃一根艾绳,蚊子不敢靠边,天上的星星睁着好奇的眼睛,土蜇子转着圈歌唱,劳累了一天的看场人很快进入梦乡,梦中吃着喷香的老面饽饽。
遇到连阴天,没有别的办法,只有放到炕上烔。大集体时,在谁家烔麦子,白天跟着一个女社员,身兼两职,帮着烧火,帮着监督。晚上队长、会计、保管员三人一齐出动,盖上粮食印子,印子也体现农民的心境,刻着“富”“粮仓”“太平”等,文化水少的,只刻一块起棱的模板。土炕变成女人,满炕的粮食印子就像被热恋的男人劈头盖脸烙上了一脸热吻。
麦子干透,还要去场塆里扬一遍,这一次更为慎重,最成实的打包装袋,送到粮管所交公粮。农民把交公粮奉为重中之重,从没有掺假作假之说。在他们心里,交公粮理所应当,毫无怨言。交完公粮剩下的麦子就不是很多,再选出一袋,到火磨上磨面,蒸新麦子饽饽。女人早择出了上好的麦秸草,去皮晾干,等老面饽饽发开,一个个小心地摆放在大锅里。
文章来源:《妇女研究论丛》 网址: http://www.fnyjlczz.cn/qikandaodu/2021/0708/556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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